國際原油貿易一直都是一個複雜的體系。電力供應、交通運輸、農業、建築業以及大部分工業生產幾乎都依賴穩定、及時的「黑金」交付。一旦一個國家被剝奪了石油，它幾乎立刻就會陷入癱瘓。同時，石油出口國同樣依賴原油，因為這往往構成了它們經濟產出的主體。因此，石油經常成為制裁、禁運、關稅、價格上限等各種貿易限制措施的目標，這並不令人意外。

持續的石油製裁

為了向俄羅斯施加經濟壓力，美國近期出台措施，懲罰繼續購買俄羅斯石油和天然氣的國家。同時，歐盟也禁止透過海運進口俄羅斯原油，與五年前相比，其對俄羅斯石油的依賴已減少約90%。委內瑞拉同樣因美國制裁而產量和收入大幅受損。至於伊朗，更是對這些舉措早已習以為常，原油出口長期以來都受到美國的限制。

但是，當一個國家以這種方式被制裁時會發生什麼？受影響國家的領導階層是否會簡單地舉手投降？他們該怎麼辦？把錢留在地上不要？從物流角度來看，制裁如何執行？

實際上，執行非常困難。沒有一個「全球警察」來監視每個邊境的每一寸，也沒有人能時時刻刻監控每一條航道或港口。國際法只有在被應用時才是真實的。原油還具有高度可替代的複雜性。若沒有先進的鑑定技術，很難確定一批石油究竟來自哪裡。當不同的石油混合在一起以掩蓋其來源時，這變得更加複雜。更何況，幾乎沒有人願意花精力去深究。石油既沒有追蹤編號，除了密度和硫含量外也缺乏明確特徵。因此，受制裁國家仍有可能繼續出口。正所謂，有志者事竟成。

影子船隊

只要相關國家不是內陸國，將石油運送到海岸幾乎不成問題。但這正是石油出口商開始展現「創造力」的地方。首要難題是找到一艘願意接收受制裁原油的船隻。有些制裁涵蓋整個船隊，例如美國對俄羅斯國有航運巨頭 Sovcomflot 的製裁；也有一些則直接鎖定特定船隻。任何被發現運送非法原油的公司，都可能面臨希望與美國保持良好關係的國家所施加的嚴厲懲罰。為了繞過這一點，這類貨物通常裝載在所有權不明確的老舊船隻上，這些船隻通常註冊在遠離主流航運網絡的司法轄區，保險覆蓋率極低，並頻繁懸掛“方便旗”。這些油輪完全無法通過任何環境或安全檢查，否則就會被判定只能駛向印度的拆船廠。至於船舶文件，在任何正規的入境港口都會顯得疑點重重。

為了在製裁壓力下另闢蹊徑，一旦裝載了出境的原油，滿載的油輪便踏上它的旅程。在公海航行時，船隻可能會關閉其 AIS 應答器，這種做法極其危險，使其他船隻無法察覺其存在。它還可能向海上交通系統提供虛假信息，如起始港和貨物類型。這些幽靈船一艘接一艘地駛向公海，逐漸匯聚成一支影子船隊，盡力逃避監視。

為了進一步掩蓋行踪，油輪在海上航行時會將貨物轉移到其他船隻，通常是在國際水域，遠離窺探的目光。有些航程可能會實施多次轉移，造成更多混亂。某些船隻還會偽裝成完全不同的身份，使其所有權線索徹底斷裂。接收船將繼承一系列偽造的文件，甚至可能在海上重命名和改旗——就像尼可拉斯凱吉在《戰爭之王》中的情節一樣。

最終，這些原油仍會抵達最終的卸貨港－中國。

茶壺煉油廠

影子船隊的運作已經相當嫻熟，但這只是逃避制裁的第一步。原油在精煉之前用途有限，而這正是操作鏈條的下一環。一旦油輪進入中國水域，它就會駛向較不知名的入境港口之一，通常位於山東省。這些港口位於靠近被稱為“茶壺煉油廠”的小型獨立原油加工廠附近，因其規模較小而得名。這些茶壺通常每天處理約 5 萬桶，僅為主要煉油廠處理量的十分之一。這些設施不是國有的，因此在很大程度上遠離中國法律執行的正常合規標準。這使它們在選擇與誰做生意方面更加更具靈活性。

茶壺煉油廠受限於規模與設備老舊，效率明顯不如大型煉廠。此外，它們通常缺乏先進技術，無法生產諸如航空燃料或低硫柴油等高端產品。它們的經濟可行性源自於其購買價格大大低於市場價格的製裁石油的能力。畢竟，賣方沒有討價還價的立場，只要價格高於開採成本就願意成交。伊朗原油的售價通常比布倫特基準油價低 20 美元每桶，而委內瑞拉石油可能以高達 30 美元的折扣獲得。一旦船隻獲準停靠，港口當局將得到保證一切絕對合法，貨物被標記為來自馬來西亞或其他地方。眨眨眼，官員們也只需裝作無事發生。

替代支付管道

這就引出了支付的關鍵問題。如果賣方在貨物到達目的地後無法獲得付款，那麼在海上避免制裁的所有努力都將完全無用。在許多情況下，相關國家將無法使用美元電匯，並且可能已經被 SWIFT 訊息網路列入黑名單。這再一次的需要有創意的解決方案。以中國茶壺煉廠為例，付款可能透過當地中國銀行以人民幣結算。然後這些資金用於在中國購買商品，如車輛、基礎設施或先進的電信設備。

在其他情況下，貨幣環節會被完全跳過，轉而透過以物易物來結算。伊朗和印度在過去曾採用此類交易，伊朗原油換取藥品和食品。安排甚至可能涉及三個不同的當事方，進行三角易貨協議，例如包括石油、設備和軍事支援。極端操作，如從俄羅斯到北韓的原油銷售，如此不透明以至於基本上是無法了解的。

加密貨幣正成為規避金融制裁的一個成長選項，並在上述所有國家中廣泛使用，但存在一些關鍵缺陷。首先，就像在傳統銀行系統中一樣，帳戶地址可以被監控、封鎖和列入黑名單。必然地，區塊鏈取證是一個不斷發展的學科，通常的貓捉老鼠遊戲仍然活躍。然而，更大的問題是入口/出口的問題。在任何區塊鏈上發送 10 億美元的交易是微不足道的，但收款人如何將其變成硬通貨？香港和阿聯酋可以找到這類場外交易管道，但要承接如此龐大的交易規模仍力不從心。小額資金流動尚可，但這也解釋了為何以物易物依舊盛行。

結論

故事的寓意是真正的製裁是不可能的。沒有執法機構有權力和範圍阻止國家之間相互貿易的意願。事實上，嚴厲的製裁甚至可能適得其反，因為它會迫使目標國在經濟上變得更加自給自足，例如俄羅斯的情況。至於茶壺煉油廠的未來，前景難以預測。國際原油市場的供需關係本來就劇烈波動，較小的煉油廠對此波動的承受力較低。制裁更加變幻莫測，幾乎沒有警告就被施加和解除。這種秘密行動受制於變化莫測的地緣政治趨勢，但就目前而言，影子船隊與茶壺煉廠仍將持續存在。